种菜记：院里有块菜园，心中有个自由

文｜滋修堂主

蔬菜自由，曾经是我的一个小小的梦想。

退回十几年前，食品监管没有今天这般严格，以至于“谣言”满天飞：韭菜有药，大姜有毒，带叶的都有残留，带根的皆有渗入……而且，食之中毒的事件时有耳闻，被日韩拒于国门之外的新闻也间或曝光。那时候就想，要是能实现个人“蔬菜自由”，该有多好！

小时候的胶东老家，农村很穷，但再穷，蔬菜是基本够吃的，所谓“瓜菜代”。生产队实行的是农田集中、劳力集中、分配集中的经济模式，但集体劳动、统一分配之外，还是会选择邻水的地块，专门划出一片平坦而又肥沃的好地来做菜园子，按人头分，每家一块。于是，这里便成了左邻右舍各显神通、各施绝技的比武之地：勤快点的技术好点的农户，一年四季新鲜蔬菜吃不完，懒惰点儿不愿精耕细作的农户，则会出现青黄不接，也就是我所说的，没有“蔬菜自由”。

我家的菜园子，不好也不孬，产出不多也不少。父亲不算是个精细人儿，但种菜却在行，肯下功夫。母亲则见缝插针，让园帐上爬满了四季豆、豆角，在地堰上点上了冬瓜、腊瓜，所以一年到头我家基本上不缺菜吃，品种也算丰富：春天的洋葱、灰葱、菠菜、地蛋子，夏天的黄瓜、茭瓜、豆角、茄子，秋天的茴香、茼蒿、芸豆菜，冬天的白菜、萝卜加腊瓜，轮番登场，为主食单调之极的农家餐桌，带来些许欢乐。尤其到了冬天，胶东大地一片雪白，每隔几天，父亲就会用铁锨撅着嘎拉（一种用稻草绳编织的器物，大网眼、带提手，用来盛放烧草、大个蔬果等农家物资）去园里走一趟，撬开冰雪，挖开菜窖，背回来一嘎拉的萝卜白菜，这是一家人大约十天半月的青菜。母亲手巧，单是白菜萝卜就能做出好多种花样来：炒白菜、炖白菜、凉拌白菜，白菜包子、白菜饺子、白菜卤子，萝卜丸子、萝卜茧子、萝卜馅子、萝卜丝子汤，等等，不一而足。特别是每天早上将萝卜切成条块状的茧子，上面浇上花生油，撒上一把粗盐粒子，再挖一大勺面酱，偶尔也会添一两勺蜢子虾酱，往大铁锅中央的笼屉上一坐，一熥，这就是冬天每日不变的早餐佐菜，就着玉米面粑粑，那叫一个香！

成家后每忆及此，实现“蔬菜自由”的念头便会倔强而又执着地冒出来。契机出现在2008年的春天，有朋友推荐了我所在城市南部山区的一片自建的公寓式小别墅群，房子虽然不大，但每家每户都有一方小院，二三十个平方的样子。有小院，不就可以种菜了吗？我有些小兴奋，当即择其中一小院稍大者，买了下来，完全没有顾及有没有房产证、是不是有合法手续等关键事宜。我将其命名曰“××小筑”。

小筑环境是清幽的，四面环山。每天清早，鸟鸣春山，晨岚四起，旭日渐升，凸显小筑之雅。到了夜间，晚风阵阵，松涛声声，星光点点，更见小筑之幽。我用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偷来的间接经验，经历过许多次的失败、摸索，再失败、再摸索，用三年左右的时间，将小院的土变得肥沃起来，兼有80多米的自打深水井的加持，几乎到了种什么收什么、栽什么得什么的地步。唯一的遗憾是，公务繁忙，得闲才去，赶上盛夏日炙，干死或枯死的情况并不少见，这成了我当时的一个小麻烦。

不料，大麻烦在后面，城市拆违拆临中，我的那个并不显眼的小筑和周边三大片建筑，成了首当其冲的拆迁对象。瞅瞅院里刚刚下了种刚刚施过肥的小菜地，我欲哭无泪。在一个晨曦初露的早晨，小筑被夷为平地。可怜我的“蔬菜自由”梦，只存活了大约七八年的短暂时光。

但梦想之光仍在烛照。我把一应家具搬进了山下一户人家，善良的房东把空闲的两层小楼让给我临时租住。我看中它，仍是因为院里有一块十几平方米的地方可以种菜。又是一番大折腾，砌台子、换新土、运肥料，买种子、搭架子、接管子，我让这十几平方米的角落，很快变成了一片青翠之地，各种时令生蔬又开始陆续产出，让我疲惫的心海里又掀起实现“蔬菜自由”的惬意浪花。通嫩的黄瓜、娇滴滴的茭瓜，翠绿的辣椒、夸张了的冬瓜……女婿来中国，吃着用自产茴香包的肉丁包子，赞不绝口。次年再来，点的第一道菜，就是茴香包子，是自家菜地里长出来的茴香包的包子。

麻烦却接踵而至。由于疫情，加之周边环境始料未及的变化，我选择了退租。退租意味着，我心心念念的实现“蔬菜自由”的梦想，因之而折翅。

关上一扇门，就会打开一扇窗。转机又出现。一位乡党相中了近郊一个生活基地里的一块闲地，撺掇我和一位具有同样成长经历和同样乡村情结的好友，联袂前去实现“蔬菜自由”。闲地是令我尊重且敬佩的一位老大姐的，她欢迎我们过去凑凑。我大喜过望。自此，三家乡党便每逢周末集体出动，干一阵活、出一身汗，品一会茶、吹一次牛，这时候似乎种菜、吃菜成了次要，交流、强身反倒成了主要目的。大家不分彼此，农具混着用，农活一起干，农获共分享，互不干涉又相互协作，劳逸结合又增进友谊，两三年内，生蔬间有产出，乡情逐日浓厚，融融其乐，切切其情。

各自忙碌，加上路途稍远，这种实验式互助式沉浸式的“蔬菜自由”实践，终于在某一个酷暑，戛然而止。

院里有块菜园，心中有个自由。今年初，我退休了。某日，旅居海外的女儿来电，说打算另在小镇上弄个房子，房子得有院子，院子里得有空地。我闻之欣然。我知道，这是女儿的孝心，她知晓老爸心中的“蔬菜自由”梦想一刻也未曾熄灭，有了恰当的时机，梦想的翅膀定会重新舒展开来。